当太阳抵达黄经135度,北斗指向西南。二十四节气排名第13位,秋季第一个,名列四时八节的立秋,在芸芸众生情切切、眼巴巴的祈望里,捎带着丝丝凉风,驶进了秋天的第一站。
节气的立秋,只是标志天文学意义的秋季到了,并不代表气象意义秋天的莅临,更不意味酷热天气的结束。立秋后一段时间内暑气依然,湿度也很大,或仍有热不可耐者,谓之秋老虎。
一片落叶,一颗露珠,一声蝉鸣。就在稍纵即逝的一个转身中,云天收夏色,木叶动秋声,夏天已成往事——
头五日,立秋一候凉风至。悄悄开场的孟秋,金风始吹,初酿其寒。时不时有浅浅的秋雨扑面,更兼习习的秋风入怀,好比给滚烫闷热的天气浇了一瓢清水。
又五日,立秋二候白露生。初秋时节,白云飘飘,薄雾蒙蒙。白天酷热,夜凉如水。昼夜温差变大,清晨庄稼野草植物的叶片上,常常凝结有一颗颗晶莹的露珠。
再五日,立秋三候寒蝉鸣。夏蝉渐渐隐去,取而代之的秋蝉,匍匐在微风吹动的树枝若断若续地鸣叫。这是关于暑气即将消退的预告,报道炎热就要过去的消息。
草木凋零,百卉具腓,山川萧瑟。自久远的战国时代,宋玉留下“悲哉,秋之为气也,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”的慨叹,从此秋天就一直担负着抒发愁肠九曲的主要场景。
于是经年累月,人们习惯了用自己的心情去感应那无言的自然。睹落叶而悲恸,感秋风而凄怆。一遇秋风秋雨,就难免有柳永执手相看泪眼、更那堪冷落清秋伤离别的无语凝噎;一逢秋声秋色,就极易生欧阳修其色惨淡、其容清明、其气栗冽、其意萧条之孤寂悲情;一见秋霭秋霜,就会像李煜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,剪不断,理还乱,愁成一团乱麻。
秋字下面加个心就是愁;愁也就百年千年纠结成心上的秋了。这样蜿蜒持续到中唐,终于等来了唐梦得刘禹锡劈空一句秋词,才一反往昔常调,一扫千古陈说,打破了这个魔咒——
自古逢秋悲寂寥,我言秋日胜春朝。
晴空一鹤排云上,便引诗情到碧霄。
这就与众不同,完全是另一种积极心态,又一种耳目一新的感慨了。这首情与景融、思与境偕,情理融于一炉,虚实浑然一体,一句紧跟一句,非同凡响的秋词,不啻众多咏秋诗词中的一曲绝唱。
原诗两首,这是其一。
自古逢秋悲寂寥。从古至今都是这样,一到秋天,人们总会悲伤感叹这个季节的萧瑟萧条。开篇起笔即以议论发端,寥寥7字高度概括,直言前人逢秋伤感、千古悲秋的老调。
我言秋日胜春朝。可我却要说,翠绿与金黄相混,丰收与喜悦相杂,希望与回忆相间的秋天,要远远胜过烂漫的春天。开宗明义,以第一人称摆出并表明自己的观点态度,与上句形成鲜明对比,显示诗人不妥协不随和的拗劲。
晴空一鹤排云上。天高气爽、碧空如洗,一只白鹤拨开疏淡云层,振翅引颈,扶摇直上。一鹤凌云,这是全词的诗眼意象;巧用一个“排”字,蕴涵不屈不挠的深意。这就很像议论文的论据,其力道如满弓飞镞,佐证着上句的论点。
便引诗情到碧霄。鹤鸣排云之意象,引发了诗人一股诗情、一腔诗性,一同载着遨游到了蓝天白云之上。诗言志。诗情诗性即志气。结句这一浪漫别致的诗意联想,由前句所见吟出,完成了从客观到主观兴致的转换。
仙鹤凌云冲霄,诗情飘逸旷远。28字呈现出来的非凡气势,绝非诗豪者一时的感性冲动。他的诗作向来雄浑苍老,沉着痛快。莫道桑榆晚,为霞尚满天。沉舟侧畔千帆过,病树前头万木春。千淘万漉虽辛苦,吹尽狂沙始到金。这些别开生面、经久流传的佳句,都出自刘郎笔底。
回首仰望大唐这个恢宏时代,与白居易并称刘白,与柳宗元合称刘柳,与韦应物、白居易号称三杰,曾在破烂不堪的茅草屋写下八十一字《陋室铭》的刘禹锡,无论如何都是一个光彩光芒的存在。
一贬再贬,三起三落,足以把一个人打趴。但23年几乎半辈子辗转多地,一波接一波磨难磨砺的贬谪外放生涯,硬是让刘公刘宾客把布满阴影的日子,过出了灿烂的阳光来。
任他仕宦升沉,我自豁达襟怀。他不是不懂圆滑世故,而是早已看宽得失起伏。你可以打倒我一时,但你打不垮我;人可以被打倒,但是不能被打败。眼前这首不悲观、不颓废,咏秋言志、最富魅力的励志之歌,就是在他第一次被贬后处境最差、变故最多、心绪最烦的十年困顿、十年蹉跎里,长舒一口气、挺扩一下胸,迸发倾泻出来的,充分显示了禹锡公对秋天更高层次、更深程度的一贯理性思考。
和谁都不争,和谁争他都不屑。无论什么样的逆境,都能守着自己的倔犟,依然把日子过得滋润;关键还能一如既往,一生若此;白首不渝,矢志不移。由是他活出了自己的人生品格,活出了自己最想要的模样。
秋凉刚刚在这里落脚,暑热还藏在好客的人家。原来节气立秋,只是预示秋天将要开始,暑热消散,气温走低,尚需时日。
一年一度秋风劲,不似春光,胜似春光。这是生命的又一个分水岭,年轮的又一个站台。夫行远者必求稳步,图大者不争近功。道阻且长,行则将至,一切都还要慢慢来。
躁动和狂热在此缓步下车;稳重和成熟则翩然起身。且吟诵秋词,从秋出发,微笑着去拥抱人生的又一驿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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